“小艾哥，我从刘郎中那里打听来了一些九嶷山的消息。他说，他知道你去九嶷山的目的所在，故而也不多说什么。
只让我传达以下一些话，让你自己判断:那九嶷坐落在南荒十万群山之中，距此万里之遥，等闲之辈莫说去到，便能行进千里也是造化。况且此去路途艰险，先不说群山之中虎狼横行，单论往南行进千里之后，便再无人烟，那时可该如何自处？”

“小艾哥，求你了，咱们一起留下来吧！”

“是啊，小艾哥，你陪咱们留下来吧！咱们不去九嶷山了好不好？”
二蛋、小九两人悲痛难舍的神情犹在眼前，挽留的话音亦萦绕在耳，但小艾与小雪此时却已经离三里村百里之遥。

正靠着大树歇脚的小艾，从怀里拿出一张兽皮制的图纸，上头有根显眼的黑线，横跨山山水水，直达南荒。

这是二蛋求刘郎中制画的，据说这刘郎中早年间曾游历到南荒群山之中，故而对路线也略有所知。
按图上所指，此地离九嶷山相隔何止万里！

心里无奈的苦叹一声，便合上图纸。阳光煦暖，舒服的令人生乏。扭头看向小雪，却见她已然枕着包袱睡着了。
看见包袱，小艾心中又不由得充满了感激，那里面装的是张大叔送的干饼和馒头，还有两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草药，那是二蛋找刘郎中求来的。
小九留在张大叔家，或许真是最好的抉择……
又想起张大婶搂着劝小雪留下时心疼的模样，思绪猛地回转。
爱怜地拢了拢小雪散乱的细发，阳光透过树叶，落在小雪脸上，照得她闭着的眼皮紧紧皱在一起。

见状，小艾起身从不远处一条曲沟边折了一张芭蕉叶，来到树下，搭在自己肩上，挡在小雪眼前。光影落在芭蕉叶上，斑驳成形。小雪白净的眼皮也终于舒服地舒展开来，嘴角一牵，露出个可爱的笑脸，一丝晶莹也同时从嘴角淌了下来，呃，流口水了。

小艾好笑的摇摇头，又心疼的伸手帮她把口水拭去。这小丫头本来可以不用跟自己再走下去，可是她却说什么也不肯留下，放着舒服的生活不要，非跟着自己去走未知的，充满凶险的路。
小艾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表，只暗暗发誓，一定要小雪快快乐乐，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路，若真有什么不测，自己豁出命去也要顾全小雪。
………………

时间的河，流淌不息。转瞬又过去几日，已是三月中旬，官道边的桃花灼灼生华，开的正艳，直美的小雪欢呼雀跃，大呼小叫，头上扎着的羊角辫在奔跑中恨不能随着桃花一起抖落在风中。

枯燥艰苦又不失乐趣的旅途还在继续，雨水来了躲进树洞、山洞，有时也会碰巧遇上座破庙栖身。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，有几次在骤雨来临之时，两人都无处可藏，只能慌慌张张拾些树枝和枯草树搭一个小小的棚，除了一块生火的地方，也只能供两人依偎一起取暖避雨了。

二、三月本就雨水多，十日里三天晴空两日雨，还有五日是阴云。这使得两人在泥泞中行程缓慢，且步步艰难。二人且行且停，按着地图一步步向南行进。
就这样，两人在风雨之中度过了万物回苏、乍暖还寒的三月，也走过了和风细雨、草长莺飞的四月，更是经过百花齐放，姹紫嫣红的五月……
眨眼已到了枝叶葳蕤、烈日当空的六月。
二人身着粗布衣衫，脚踩草鞋，在树荫下纳凉。
身上的衣裳是上月在城中乞讨的碎银买来的，草鞋是小艾自己编的，虽不如别人编的结实好看，起码是能穿也跟脚的。
看着地图上最后一座城镇已在身后，前方也只有稀稀点点几处村落。小艾心中既喜且忧，喜的是距九嶷山愈发近了，忧的是往前再无人烟，怕吃食住行全得靠自己了。

“小艾哥哥，小雪是不是也变黑了？”小雪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小艾黑了一圈的脸问。

“没有啊，小雪白着呢！”小艾昧着良心回答。
“是吗？那为什么小艾哥哥就变黑了呢？”
“你看我牙，嗞……白吧！”
“白啊！”
“嗯，那就好了。”
“可是，牙白跟脸黑有什么关系吗？”
“没有啊！”
“…………”小雪糊涂了。
………………
又是半月时间过去，二人来到地图所指最后一座村子的时候，正是午时许。刚进村子就被一群吃过午饭闲来无事的孩子围起来看，似乎村里不常来生面孔。
两人也习以为常了，偏远的村子，民风朴素，自给自足又不通买卖，自然少了勾心斗角和阴谋算计。所以，当两人简单说了一番目的和境况，就得到村里人还算热情的留宿。

若无意外，这会是最后一个落脚点。
小艾在傍晚时分很认真的对小雪道:“小雪，这几个月走来，我们能安然无恙，应该是运气使然。再往前就再无人烟了，可能会出现任何你我无法想象的凶险，所以，我想求村里人收留你，想来他们看你乖巧可爱，会答应下来。到时你便留下来生活，等我成了神仙，就来接你，如何？”

小雪听完之后。抽着鼻子，眨巴眨巴大眼睛，眼泪就流了下来:“小艾哥哥……，小艾哥哥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不要小雪了，小雪好好的，为什么……，为什么不要小雪了……”
小艾一阵心疼，抚摸着小雪的头发，轻声哄着:“不是的，小雪，在这世上，也只有你跟小艾哥哥最亲的了。所以小艾哥哥怎么会不要小雪呢？！只是往后走就再也没有人迹了，到时候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凶险，我也是怕小雪会有危险啊，你明白吗？”
小雪擦了擦泪水，嘴唇一抖一抖地说道:“小雪不怕，跟小艾哥哥一起就什么都不怕。小艾哥哥，别丢下小雪，小雪要跟小艾哥哥一起……”说着又伤心的哭了起来。
小艾心疼万分，左哄右哄才让小雪止住眼泪，随后道:“小雪乖，我们还是一起上路，一起去九嶷山，我绝不会再想着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。”
“嗯，小艾哥哥自己答应的，一定要带着小雪一起到九嶷山。”

“是是是，我答应的，一定带你一起到九嶷山。”
…………
在这个村子歇了两天，厚着脸皮讨要了一些干粮，第三天清晨，两人再次踏上行程。
在一片望不到头的山林中，原来的官道上，杂草丛生，新生的树木也有一抱粗细了，唯一能辨别这里曾经是官道的地方，就是这里虽有树木，却不多，多的反而是一种不知叫什么名字的草。

二人望着不知深长的森林，拾步深入，小雪边走边叫:“哇！这是什么树，竟然那……么大，都可以做房子啦！”

“哇哇！小艾哥哥快看那边……哇！那树上结的是果子吗？”

“快看这边这边，那棵树上怎么只有一朵花？花好……大啊！”

“小艾哥哥，你怎么不说话啊，你快看那棵树啊！ 比桌子还大，比房子还大……”

小艾一路听着小雪不停歇的传来惊讶夹杂着惊喜的念叨，只嗯嗯哦哦的应付一两句，然后就是苦着脸闷头赶路。
但是当看到小雪说的那棵树时，也真的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。那棵树目测离二人至少五百丈远，但它延伸出的枝丫却已覆在头顶，这是多么的巨大？！远远看去，巨树的树冠没入元宵，粗壮无匹的树干仿若一栋楼厦，真真是让人望而生畏。

他们没有去近距离观摩那棵壮观的巨树，其实，是小艾拉住了准备去近距离摸摸巨树的小雪，声称赶路要紧，并无视小雪的反抗。
又是半月匆匆而过， 眨眼已入流火七月。

午时许，小艾有气无力的抖搂抖搂空了的包袱，一些粉状的干粮屑随风飘散。此时此景，真有些弹尽粮绝的感觉。

抹掉额头上的汗水，歪头看了一眼正在远处河边洗漱的小雪， 随后将上月就换了下来的袄子从包袱里拿出来，摊在石头上晾晒。 小艾望着前方宽不知几里的大河，无奈摊开了兽皮地图，找了半天也没看到有指示从哪能绕道，最后只能无奈叹气。

“小艾哥哥，这河我们要怎么过去啊？”小雪额头挂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河水的水滴，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。

“看来咱俩要游过去了。”小艾揶揄的看着小雪。

“啊？可是……小雪没水性啊！”

“啊……那，我只能把小雪丢在这里了。等我成了神仙，再来接你好不好？”

“小艾哥哥，不要丢下小雪啊，小雪害怕！”

“哈哈哈……傻子，逗你呢！”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望着前面的河，想了又想，最后还是决定做个木筏划过去。 想着容易，做起来却很难。没有砍刀伐树，也没有绳子捆绑，这些工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，况且现成的吃食已经光了，还要找吃的东西，这些都需要时间，需要精力。

一整个下午，连着两个多时辰，小艾都在忙活。他先是把薄石头片磨的更锋利， 又弄了根很硬且直的树枝，然后用石头片给木头削尖，之后的时间都泡在河水里。河水清澈见底，在河岸边缘的游鱼蟹虾一目了然， 他用了近两个时辰，才成功扎中两尾成人巴掌大的鱼，另外还拾到一个蚌。

傍晚时分，升起篝火烤鱼，香味伴着焦糊味飘荡在二人鼻尖，馋的两人直咽口水。在确认鱼蚌都熟了之后，早已食指大动的二人，开始大快朵颐。

一人一尾外焦里嫩的鱼，鲜美非常，可惜没有盐味，不然就完美了。蚌的味道可不好，又腥又臭，吃起来还有些涩，小雪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，小艾忍着味蕾传来的各种怪味，吃下了整个蚌肉。

吃饱喝足，天色已晚，现在这季节，蚊虫鼠蚁猖獗，特别是草木茂盛的地方，更是多的渗人。
小艾带着小雪睡在一块比较平坦的巨石上，夜风如许，清凉中带着温柔。
望着满天星斗闪烁光华，二人畅想着美好的未来，缓缓进入梦乡。
第二日，晨光刚起，小艾就爬了起来，还是用昨天的办法，在河边不费力气就扎了五尾游鱼，这让他庆幸不已。
吃食到手，便要开始着手木筏的事了，这是一个大工程。 晨风拂过小艾松散的长发，也吹落额上的汗水，他无所觉地挥舞着石片一下一下地砍着手腕粗细的小树。
手上传来的阵痛感随着“扑扑”砍砸声，蔓延到整条手臂。早已被汗水打湿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，黏腻腻的，十分难受。他咬着牙坚持，一下一下的砸砍下去，小小的背影，大大的梦想，为了梦想奋斗和坚持，也许真是幸福的。

小雪醒来的时候，就看见远远的一个身影蹲在树下，一下一下地挥动手臂，耳边传来“扑扑”地砍树声。她揉揉惺忪的眼，打着呵欠就跑了过去。
两人在晨光中说着笑着，一个砍着树，一个烤起了鱼，画面别样温暖。 傍晚，晚霞红似火，印在宽阔的河面上，整条河都像染了颜色，鲜艳的有些刺目。

“一天才砍了七棵，其中有三颗还漂浮不起来，真倒霉！”小艾手心隆起的水泡，无奈的说着，砍树之前他并没有想过有得树会下沉这个问题，现在不仅有些懊恼。

“小艾哥哥，手还疼么？”小雪关心的看着小艾。

“没事，你小艾哥什么苦没吃过？这不算什么！”
“真的？”

“当然了……诶诶，鱼焦了，快翻一面。”小艾怕小雪等会又要哭哭啼啼，忙的岔开话题。

吃饱喝足后，已然月上柳稍，约摸戌时将过的时辰，二人累了一整日，躺下没多会便睡熟了。

第二日晨起，有了昨日的经验，很快他又扎了几尾鱼，随后又开始砍木伐树，当然，有了经验的塔，这次专挑又轻，漂浮性又好的树下手。
一天下来，磕磕绊绊地放到了五棵，直到手疼的难以忍受才停下。 一连几日，衣衫湿了干，干了湿，体力和精力都已达到临界限。到了第十日，看着满地的木屑残枝，他咧嘴笑了出来，终于可以休息一天了。
七月中旬，炎炎烈日依然炙烤着大地，平静的河面上，水温都有些烫手。小艾和小雪把粗细不同，高矮各异的树干一个个堆到河边，而后小艾用荆条和柳条皮粗制的绳子一根一根的把树干捆绑在一起，手脚并用，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，毕竟这是过河用的，要是绑的不结实，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来，小心驶得万年船。

一边捆一边制绳子，忙忙碌碌又是三天过去。 这日，吃过早饭，二人就把木排推到水中， 小艾爬上去使劲蹦了半天，见木排牢固且浮力十足，便把小雪拉了上来。

“终于可以启程了……” 小雪站在木排上，有些害怕，又忍不住东看西看，表情十分可爱。
小艾拿着用树枝做成的桨，慢慢摆动起来，木排随之滑动，缓缓向河心划去。
“小艾哥哥，这河里会不会有妖怪啊？”
“啊？”
“那些说书的先生说过很多啊，说大河里都有妖怪啊！”

“他们骗你的。”
小艾被小雪一说，心里也难免害怕起来，但看着小雪担惊受怕的模样，又不能表露出来，只能出声安慰，同时心里也不停地腹诽那些说书的，好好的说这些给小女孩家家的听干嘛！
“可是，小雪还是害怕啊!”小雪委屈地看着小艾。
“那你唱个曲子，要真有妖怪，听你唱的好听，也不会出来害咱们了。”小艾又开始哄骗小丫头了。
“真的？”
“真的！”
“那小雪唱啦！”
“快唱吧！”
“静女其姝，俟我于城隅…… 薆而不见，搔首踟蹰…… 静女其娈，贻我彤管，彤管有炜，说怿女美……”
木排上竖着几片巨大的芭蕉叶，嫩绿嫩绿的，刚好能遮住刺眼的阳光。
船桨在水中摇动，涟漪一层层向远处泛开。

桨影中，小雪低着头哼唱起了歌儿，稚嫩的歌声娓娓而来，银铃般好听的声音洒落在河面上，随着涟漪荡漾开来。
“自牧归荑，洵美且异……非汝之为美，美人之贻……”

“呀！原来小雪唱得曲这么动听。”小艾揉揉耳朵，由衷的夸赞。
“小雪就学会了这一曲，小艾哥哥真觉得好听吗？”

“嗯，真是好听。”
“嘻嘻……，小雪也不会其他曲子了。”小雪吐了吐舌头，又俏皮地龇了龇牙，说道：“小艾哥哥也唱一个嘛！”

“我不会。”小艾摇了摇头。
“唱嘛，唱嘛！不唱妖怪出来了怎么办？！”小雪不依不饶。

“呃……”小艾终究还是唱了，至于好听不好听嘛，也只有小雪知道了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黄昏时分，木排终于在极度缓慢的进度中靠了岸，落日余晖照在二人欢快的脸上，闪出了光。

下了木排，把木排系在了河边的石头上，小艾四处看了一圈。入眼是林木森森的树林，偶有猿猴啼叫声从中传出，不时也有群鸟扑凌凌高飞而起，很是热闹。

找了一会儿，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睡觉，饿了大半天的两人，升起了火，把剩下的几条鱼填进肚子后，已入了夜，星光绚丽，一弯钩月散发着柔和的光，两人又折返回木排上，把袄子铺在上面，便躺下和衣而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