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升月隐，潮起潮落，一人一猴拖着越来越沉重的步伐，向着九嶷山的方向行进。
无休无止的跋涉，越来越难走的山路，连猴子都觉得太累，虽然猴大王百般抗议，但小艾却似乎成了铁人，不知累也不知疼，他的鞋子已经磨穿，脚跟踩在坚硬的石头上也无所觉。
他一定是疯了，癔症了，如果猴子懂什么是癔症什么是疯了的话，一定会这么想。
一个月过去，一季过去，一年过去，两年过去，三年……

小艾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，他早已忘了时间，只知道九嶷山还没到，正阿门还没到。
猴大王已经被摧残的毫无猴样，身上毛发纠结着，本来锃亮的发色，如今暗淡无光，尾巴上更是秃了几块，它觉得眼前的人一定是疯了，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的一点时间，其他时候都在不言不语的赶路，赤膊赤脚，浑身就没有一处完好无伤的地方，然而他竟无所觉似的，不管不顾，只知道走、走、走、不停的走，也不知尽头在哪里。

或许是回应猴大王心中所想，前面那个瘦骨嶙峋的少年，那个几年如一日，面无表情，不发一言的少年，终于停下了脚步。 它仰起头向着少年望着的方向，看到了一条数不清多少阶的山路，一直蜿蜒进了高处的云雾中，在阶梯旁竖着一块巨石，上头刻着一些和几年前少年刻在木板上一样的东西，它歪着头，看向这个瘦弱的仿似一阵风就能吹到的少年。

“小雪，我到了！” 小艾张张嘴，却发不出声音，他也不在意，抬步拾阶而上。

正值盛夏，天地仿佛成了一个大火炉，连空气都在日头的扭曲着，颤抖着。
九嶷山却无外界那种燥热感，在一片氤氲的云雾中，直令人安逸的想大睡一觉。
小艾拖着酸软无力的身子，慢慢坐在石阶上闭目养神，正昏昏欲睡，恍惚间，他似乎听到一声声呼喊:“小艾哥哥，小艾哥哥……”
猛地睁开沉重地眼皮，拽起蜷缩一旁的猴子，继续上山。

石阶一层一层无穷无尽，仿佛铺到了天上，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。 也不知过了几天，猴大王已经力竭了，趴着怎么也不肯走一步。
小艾背起猴大王，继续攀登。
日出日落间，小艾疲累的身体从未停歇过，拼了命的往上爬。

一连攀了几天的他，也已筋疲力尽，但他却不肯停下来，仿佛在跟石阶较劲，脚走不动了用手爬，手磨破了用胳膊，反正就是不肯停下来。
明月升起，星星点点的光温暖的洒了下来，小艾感受着湿润的雾气，向着明月伸伸手，又缩了回来，继续爬。

东方泛起鱼肚白，而后红光大盛，日出时分，小艾终于停了下来，他爬不动了，也不需要继续爬了，因为，正阿门的山门，到了。 他看着不算高大的山门，感受着古朴厚重的气息，终于闭上了眼睛，随着猴大王一起昏了过去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迷迷糊糊中醒来的小艾，看到猴大王正抱着几颗桃子啃食。见小艾醒来，连忙递来几颗水果。

小艾接过来囫囵吞枣地往嘴里塞，正嚼着，听见一个声音:“睡的挺香啊？！”

一听到人声，小艾有些蒙，甚至都忘了反应。几年没见过人，自己也几乎不张口，甚至于，他都忘了说话和人的声音。

回过身，只见一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人，身着素衣， 脚踩布鞋，不丁不八的站在石阶处注视着自己。

“呃……唔……咳咳……”小艾支支吾吾了半天，竟没说出一个字来，最后干脆闭了口纳头就拜。
少年人看着小艾张口却不能言，而后莫名其妙又是一堆响头，以为是个哑巴，“别拜了，我又不是你爹，磕这么多响头做什么？！”

小艾听了少年人的话，便停了下来，额头上却冒出了血丝。咽了咽唾沫，冷静了一会儿，又试着张了张嘴，终于艰难的说了三个音符：“唔……拜……师……”

“你真是拜师的啊？”少年人怔怔地问。

“嗯！”小艾认真且坚定的点点头。

“哎呀，这个……”少年人翻了翻白眼，道：“我还以为师尊忽悠我下山呢，原来还真有一个拜师的。”

小艾还没明白意思，就听少年人又道：“那个……咳咳，师尊说了，近日会有一人一猴前来拜师，特意让我来接待。不过呢，他老人家说了，有一个问题让我来问，若是回答得当，你便可随我入山门。”

少年人定定的看着小艾，道：“你可准备好了？” 小艾听明白了，又点了点头。

少年人道：“你……爬这石阶，爬了多久？” 小艾一愣，不知这是否就是那所谓的一个问题。

看出了小艾的疑惑，少年人又道：“这就是师尊的问题。”

小艾点点头，张开嘴，一字一咬牙，“约……莫……十……日。”
听了回答，少年人疑惑地“啊”了一声，道：“就这三百九十九阶石梯，你竟攀了十日之久？”
小艾又点了点头。

少年人思索了一会儿，道：“那个……师尊说了，若你是半日到得山门，那便可被他收做弟子，若一日到得山门，也可勉强入他老人家的法眼。若是三日五日到得，便是他不收你做弟子，入得门中做个杂役也是可以的。但若再久一些，那……你只能如何来，便如何回去了。”

小艾听了这话，内心竟出奇的平静，没有愤怒，没有不敢，甚至没有疑问，没有任何波澜。

少年人把小艾的表情尽收眼底，见他出奇的平静，忍不住问道：“你就不好奇为何如此？”
小艾摇了摇头，随后便低下头，搂着猴大王闭目养神起来。

“哎呀，你这人怎地跟个石头似的。”少年人抓耳挠腮，好似有一堆话要说，却没听众原因听。
“你不愿听我也说与你听，免得说我正阿门行事不公。”语罢，少年人清了清嗓子，道：“这石梯只有三百九十九阶，看似平平无奇，却深藏玄妙。若心无杂念之人，一个时辰便可登顶，但毕竟此等赤子是为少数。而身具慧根之人至多只要半日便可登顶。再往下便是与我教派有缘之人，只需一日便能登顶。最后便是三日五日登顶之人，这些人呢，多以不知自己有何求、有何用、有何为居多，你说这些人连自己求的是什么都不知道，那还能做什么？”

少年人一口气说了这许多，见小艾还是无所动，便又道：“最后呢，还有一种，是师尊与我说的，我却从未见过。”顿了顿，叹息道：“这种人呢，便是心有所求，而所求之事明明不可达成，偏偏又不死心，如此一来，魔种深种，除了执念，便是生死亦置之度外，即使身有所残，志也坚韧，不达目的不罢休。但是这种人……却是永远也无法登顶的。可……你双目尽是死气，明明便是魔种深种，除了执念，万念俱灰之人，我不明白，你为何能够登顶。”

“ 少年人说罢良久，却不见丝毫回应，却见眼前瘦骨嶙峋的少年耷拉着脑袋，搂着猴子，无声无息的跪坐着。
少年人歪着头想了想，而后径直走了过去，摇了摇眼前人的手臂，瘦骨嶙峋的少年随力仰天倒下，双目微睁，嘴角含笑竟已死去多时……
“啊！”少年人吓得一缩手。
猴大王似乎觉察到了什么，急的上蹿下跳，嘴里“叽叽”直叫。

少年人看着这一幕，有些不能置信，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，怎地就死了？
他伸手搭在那条还有余温的手臂上，脉搏已停止搏动，甚至血液也停止了流动。
少年人低头发出一声叹息，却见死去的少年右手呈拳，紧紧的攥着。
少年费了很大的劲儿，终于把手掰开，却见那双攥的发青的手掌里，安静的躺着一块光滑的小石头。
少年人拿起来打量了好一会儿，也没发现有什么稀奇，便又放进了那双手里。
天很蓝，云很白，风很凉……
本不该登顶的人，登顶了，本该活着的人，死了。也许从踏出长安的那一刻，便注定了这个结局，也许不是，小九和二蛋不离不弃，若小雪不生死相离，也许，又该是另外一个故事了。 可是，哪有那么多的可是？！
最终，四个孩子的异想天开，成就了一个猴子，猴大王留在了正阿门，成了正阿门的弟子。

山中无甲子，修行无日月。
也不知过了多少年，当初的猴大王，已经仙法有成了。
但是，他翻遍了所有教藏，却没发现可叫人起死回生的道典，更是没找到让人长生不老，不死不灭的仙术。

又是一年春暖花开，猴大王化身成了一个翩翩少年，他衣着朴素，却也精致，而身上却背着一个破烂的包裹，包裹里，放了一堆破烂的衣物。
站在山门前的石阶上，猴大王眨了眨眼，衣袖一挥，便飞下了山。
几日后，终于回到了那个土坡，一座低矮的坟，一片盛开的花儿，一块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木牌，一切都还在，却已经模糊不清。 猴大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，便把身后的包裹解下，轻轻地放在了坟前，“我把你的小艾哥哥，送回来了。”

最后，低矮的小坟旁，又多了一个坟，也多了一个木牌，木牌上只写了四个字：“小艾之墓。”
在小雪和小艾的坟堆之间，一颗光滑的小石块散发着柔和的光，静静地悬浮在坟墓之间，仿佛是在与人诉说，这两座坟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