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师有位叫高二的巡逻士卒,他平素喜好喝酒,喝醉了,手里就拄着一根棍子,摇摇晃晃地行走在街上,还发酒疯似的,唱着歌儿。
他手里的棍子,是巡夜士卒的配备,遇到盗贼一类的强人,用来捕捉他们。棍子的顶端有铁器,坚固锐利,下端弯曲,那样子就像枪矛,但称作“钩”。
一天夜里,也已很深了,高二又喝得醉醺醺地,带着钩出去巡逻。
从一家旁边经过时,见那家屋里的灯还没熄,靠近去一看,正是某人的卧室,并且是刚成婚没多久,高二心里好奇,看他们新婚夫妇,在干什么。
高二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地听,听到新妇正和丈夫说话,声音很轻,但还是听得清楚,都是一些春情艳语的话。
高二不禁想入非非,寻思着自己并不能身临其境,便悒悒不乐地走开了,继续他的巡逻工作。
不一会儿,便见到一个人慢慢地走来,动作十分缓慢,走进一看衣装等略微能辨析了,原来是一位妇人。
高二心里暗想,深夜独自行走,一定不是什么良家妇女,似乎可以调戏她一番,便紧紧地跟着。
那妇人直接进入一条巷子,那里有一个用竹木编制的门,十分低矮,妇女侧着身子,便进去了,高二没有摸清楚情况,一时还不敢放肆,屏住气,静静在外面窥伺着。
接着,高二便听到一群小儿嬉闹的声音,见到了妇人,小儿们都纷纷前去亲近,里面好像并没有什么健壮的男人,高二的心里安定了许多。看到旁边有低矮的墙,高二便翻了进去。
妇人似乎听到了响声,立即叱问是谁。高二把钩倚靠在墙上,忽然闯入屋室里,道:“我是高二。”
妇人惊讶地询问:“你带着钩进来吗?”
高二笑着道:“确实带来了,但已放在墙下了。”
妇人才媚笑着承迎他,说道:“在这里,小儿们未免太烦人了,我们还是到楼上去吧!”
高二高兴地跟着她上去,到了上面,果然十分平坦。妇人便解下衣服,先去躺下了。
高二抚摸她,觉得抱着一个圆罐子,又像抱着一团臃肿的东西,让人难以接受,然而高二正饥渴难耐,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。
两厢欢好了好一阵子,高二酒还没有醒过来,就拥抱着妇人酣睡,也忘记自己是出来巡逻的了。
等他醒过来的时候,似乎听到说道:“这是高二哥的东西,怎么在这里?”又有人恼怒地说:“这是小偷,想偷窃我家的小猪,才带着钩到这里来。难道高二哥也做小偷吗?”
接着又有人喧嚷着道:“果然是高二哥了!没见到他的人,看到他的衣服了。”
高二惊骇不已,睁开眼来,早晨的阳光洒满了大地,自己则睡卧在人家的圈楼上,原来那里是关猪的地方。
高二朝下一看,见一头母猪,大概也有一两百斤,正打着鼾,睡在墙角,似乎是假睡。
自己的钩,确实倚立在猪圈外的墙壁,不觉大吃一惊。自己没穿衣服,羞愧难挡,幸好衣服还在旁边挂着,便取来穿上,红着脸走下去。
主人见到果真是高二,模样看上去疯疯癫癫的,也感到惊愕,便呼叫他过去说话。
刚才那说话的是高二的同伴,已现在那里,都争着来追问高二,是怎么回事。
高二心里有鬼,被他们问得说不出话来,只对主人说:“那猪了老了,不杀了它,就要变成妖怪了。”
众人才明白他已和猪交好了,都不禁大笑起来。
高二也顾不得拿走自己的钩,直接就跑了。
第二天,主人果然就宰杀了那头猪。
高二便梦到那妇人高兴地到来,对他说:“多亏你一句话,把我解脱了,现今我已得转世为人了。”
高二吃惊不小,从梦里醒来,才把这事告诉别人,听了的人,莫不捧腹大笑。
【原文】
遗钩
京师有逻卒高二者,性嗜酒。醉则仗一白梃,行歌于巷。以其端有铁,坚锐下曲,状如重乔之矛,谓之曰钩,夜巡者恃以捕盗之具也。一夕,夜甚深,高二又酕眗,持钩出。过一家,灯犹未烬,谛观之,则某人之室,新婚未久也。二心偶动,属耳于垣,闻妇与夫语,其声甚低,而狎昵之状可想。二不觉大动,筹思无可与者,遂挹怏而前。旋见一人,蠕蠕然行,来甚蹇缓。迫视之,衣装约略可辨,妇人也。窃意深夜独行,必非良家,似犹可挑。乃尾之,径入一巷,有荜门甚低矮,妇即侧身入内。二犹不敢肆,屏息伺之。俄闻群儿嬉戏声,见妇皆依依孺慕,似无壮夫,心乃安。窥有短垣,因逾焉。妇即叱问伊谁,二乃依钩于壁,突入其室,曰:“高二也。”妇惊询曰:“以钩来乎?”二笑曰:“钩诚有之,已植于墙下。”妇乃巧笑承迎,若不峻拒,惟日:“稚子辈未免扰攘,请君与妾升此屋。”二欣然从之。既登,果甚平坦。妇即解衣先卧,二抚其肌,绝丰腻。而近就之,若抱瓮,若拥肿,颇不可耐。然在饥渴之殷者,殊不计此也。为欢良久,甚惬素心,而宿酲未醒,遽拥之酣睡。及寤,似有人语曰:“此高二哥之物也,胡为乎在此?”又有人怒曰:“此偷儿欲盗予之小豝,故以钩致之。岂高二哥而亦为此?”既而哗曰:“是果高二哥矣!未见其人,反见其衣矣。”二乃大骇,张目,则旭日满天,己身卧于人家圈上,盖豢豕之牢也。俯而窥之,有彘母大且百斤,齁然假寐于墙角。己之钩,实在焉,不觉大惊。而身无寸缕,羞涩不胜。幸衣犹在侧,取著之,赧然而下。初主人见其为二,且形状如狂,亦愕然。呼而与语,其侪二人亦先在,争诘之,二实内怍,不能言。惟语主人曰:“是豕老矣!不烹之,将为妖。”众始悟其与豕为好,不禁大笑。二竟不顾其钩,匆遽而遁。翌日,主人果烹此豕。二梦前妇欣欣而来,谓之曰:“赖君片言解脱,今得转轮为人矣!”二惊觉,始举以告人。闻之者,莫不捧腹也。
外史氏曰:孟野之歌曰:“既定尔娄猪,盍归我艾豭。”二既以身为艾暇,则娄猪不难定矣。第恨主人当时误从一言,径投之鼎镬。不然,子朝方来,南子未老,其所生又必有异矣。惜哉!《萤窗异草》
(沧海一粟注:外史氏曰的大意是,古代孟野之歌里唱道,你的母猪求子愿望已经完成了,就归还我的公猪吧。高二既然是个老公猪,那么母猪就不难找。可恨主人误听了一句话,就把这只猪投入了汤锅。不然,男子刚刚来,他的相好又没有老【子朝和南子是古代典故里的男女情人】,他这一生还会有更奇异的事情。可惜呀,可惜!我理解是作者嘲笑高二品味低。)
.
.
.
.